雨是后半夜开始下的,细密地敲打着芭蕉宽大的叶子,我从梦里惊醒,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外衣。
走到灶台边熟练地生火,揉面。
不一会儿,将热腾腾的饼子晾出,我拖过一只小木墩坐下,支着下巴烤火。
柴火噼里啪啦作响,眼皮也越来越重,头一点一点地沉下去,昏沉中,听到有人在叫我,声音带着初春夜雨的潮气。
「婉君姑娘,怎么在这里睡了,不是说好婶子要芝麻饼等我回来烧。」
「……天色太晚了,我怕来不及。」
我揉揉眼,只见门口的男人,穿了件单薄的粗布短褂,被雨水彻底浸透,肩上压着一大捆湿漉漉的柴火。
而当目光落在他空荡荡的肩头,我微微皱眉。
「那件蓑衣呢?」
他像是被戳穿了什么秘密,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:
「路上碰见个赶考的书生,瞧着身子单薄得风一吹就倒,雨又大,就给他了。」
这个时辰,荒郊野岭的,哪来的正经赶考书生?
多半是遇上了行骗的懒汉。
我叹了口气,那件蓑衣,是我用攒了许久的粗麻线,一点一点学着编出来的,费了不少功夫。
可我看到他的模样又不好说什么,只好沉默着将他的湿衣服放进木桶里。
屋外的细雨不知疲倦,织成一片迷蒙的云烟,这景象,竟与半年前我们初见时一模一样。
——
那日我策马一路从宫门到渡河口,船夫问了三遍,我都没想起来家在何处,要去何方。
家?
我有家吗?我竟然一点也想不起来了。
船夫嗤笑一声:「姑娘,你这说的什么话?谁没有家啊!」
是啊,人总是要有家的。
你看,日暮里,燕子要归巢了,鸦鹊要归林了,而我呢?我的家在何处?
我抱着包袱,蹲在河边想啊想,直到船夫哼着小曲,撑船走了,星火在河畔上亮起。
终于!想起来了,全都想起来了。
我俯首,岸边芦苇丛里惊起一片扑棱棱的鸥鹭。
可此刻,哪里还有船家?
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,不能留在这里!
我顺着河岸深一脚浅一脚地跑,冰冷的河水不时漫过脚踝。
我只剩下一个念头!我要回家!
突然一个趔趄,脚下湿滑的泥岸猛地塌陷,身体瞬间失去平衡,我重重地砸进湍急冰冷的河流里!
混乱的记忆涌入脑海里。
是我穿着囚服,在狱中写下血书。
是我头顶乌纱帽,在金銮殿舌战群儒。
是我穿着华袍,在凤仪宫中砸破药罐。
究竟哪个是我。
或者……哪个都不是我。
意识在冰冷的河水中迅速流失。
彻底陷入黑暗前,似乎有一双有力的手臂抓住了我,一个带着泥土和青草气息的、焦急的声音在耳边:
「姑娘,你家在何处啊!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