京城的天，像是被捅了个窟窿，连日的雨，冰冷地浇熄了我最后一丝温热。玲珑死了。

我那才五岁的女儿，像一朵刚抽芽的花苞，被无情的风雨碾碎了。我，沈清漪，

顶着镇北侯夫人的空壳，抱着盛装玲珑骨灰的冰冷瓷坛，站在漫天绚烂的烟火下。

璀璨的光映亮了我惨白的脸，也映亮了我的夫君萧策。他正温柔地揽着我那嫡姐沈凝霜。

他们的女儿玉珠，穿着昂贵的云锦小袄，在我脚边的泥水里蹦跳嬉闹，踩碎了一地的泥泞。

「清漪妹妹，」沈凝霜的声音像淬了蜜的刀子，「侯爷素来不喜玲珑那丫头，

活着时便嫌碍眼，死了你还抱着这晦气牌位做什么？没得冲撞了珠儿的好日子。」她的笑，

刺得我双目生疼，心口却一片麻木。呵，他们只道我疯了？不，我只是心死了。

从玲珑小小的身体在我怀里一点点变冷那刻起，我的心，

便已随她一同化作了这坛中冰冷的灰烬。今日这场为他人欢庆的喧嚣，正好，

为我斩断这最后一丝可笑的牵绊。01我叫沈清漪，户部侍郎府里一个卑贱的庶女。

我的生母，据说是父亲醉酒后宠幸的一个洗衣婢，生我时便去了。在这深宅大院，

没有娘亲庇佑的庶女，连地上的草芥都不如。嫡母李氏，视我为眼中钉肉中刺，

嫡出的姐姐沈凝霜，更是从小便将我当作衬托她高贵的踏脚石。锦衣玉食是她的，

琴棋书画的先生是她的，父母全部的宠爱也是她的。而我，不过是她需要时呼来喝去的丫头，

不需要时便一脚踢开的绊脚石。我活得小心翼翼，像墙角最不起眼的苔藓，

生怕惹来一丝风雨。三年前，一道圣旨砸懵了沈家。镇北侯萧策，

那个在边关以铁血手腕闻名的煞神，要娶沈家女为妻。这桩旁人眼中的泼天富贵，

于沈凝霜而言却是洪水猛兽。她早已心有所属，是位温润如玉的探花郎，

怎肯嫁给传闻中暴戾寡情、手上沾满血腥的武夫？于是，

我这个卑贱庶女的价值便显现出来了。「清漪啊，」嫡母李氏难得对我露出一点慈爱的笑容，

只是那眼底的算计冰冷刺骨，「你姐姐身子娇弱，受不得边关苦寒。你也是沈家的女儿，

这门亲事……你去正合适。侯府富贵，总强过在这府里受人白眼。」替嫁二字，

像烙铁一样烫在我的心上。可我有选择吗？没有。我的婚事，从来不由我做主。

我像一件货物，被沈家打包，塞进了前往镇北侯府的花轿。

原以为离开了刻薄嫡母和骄纵嫡姐的魔爪，能寻得一处安身之所。不过是从一个深渊，

跳入了另一个更深的炼狱。花轿落地，红盖头掀开的刹那，

我对上了一双深不见底、寒若冰霜的眼眸。那就是我的夫君，威名赫赫的镇北侯萧策。

他身姿挺拔如松，面容俊美却覆着一层化不开的寒霜，周身散发的凛冽气势，

压得人喘不过气。他看向我的眼神，没有丝毫新婚的喜悦，只有审视、冰冷，

以及……毫不掩饰的厌恶。「果然不是她。」他薄唇轻启，声音淬着寒冰，

「沈家好大的胆子！竟敢拿个低贱的庶女来搪塞本侯！」他猛地掐住我的下颌，力道之大，

几乎要将我的骨头捏碎。「若非凝霜她体弱需静养，若非圣命难违……尔这等贱婢，

也配踏上我侯府门槛？滚去偏院！别脏了本侯的眼！」新婚之夜，

我便被丢进了侯府最偏僻、最阴冷的院子。没有红烛高照，没有合卺酒，

只有满室的凄冷和一个婢女怜悯的目光。那一刻，我便明白，我此生的指望，彻底断了。

在这座富丽堂皇的侯府里，我依旧是最卑微的尘埃。02日子在冰冷的偏院里无声流淌，

像结了冰的河水。萧策视我如无物，除了每月初一十五按规矩去正院请安，

可往往连面都见不到就被打发回来，我几乎踏不出这方小院。府里的下人惯会看眼色，

见我不得宠，份例克扣是常事，送来的饭食常常是冷的、馊的。若非陪嫁丫鬟绿枝忠心耿耿，

变卖她那点微薄的首饰贴补，我们主仆怕是早已饿死冻毙。就在这无边无际的绝望中，

一抹微弱的亮光照进了我的生命。我有了身孕。这个意外到来的孩子，

成了我活下去唯一的支柱和勇气。我小心翼翼地护着肚子，忍受着孕吐和身体的种种不适，

心中却充满了从未有过的温暖和期待。十个月后，我在一个风雪交加的夜晚，

艰难地生下了我的女儿。看着襁褓中那皱巴巴、却会对我咧开无牙小嘴的小家伙，

我的眼泪汹涌而出。我给她取名玲珑，愿她心思剔透，玲珑一生，再不似我这般命如飘萍。

玲珑的到来，驱散了我生命中的大半阴霾。她像一株顽强的小草，在贫瘠的土壤里努力生长。

她那么小，那么软，却仿佛天生就懂这深宅的险恶。她很少哭闹，

总是睁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，好奇地看着周围的一切。她最大的愿望，

便是得到那个她称之为爹爹的男人的一个眼神。萧策从未承认过这个女儿的存在。

他甚至不曾踏入偏院一步来看她。偶尔在府中远远瞥见，他眼中只有漠然，

仿佛她只是一件碍眼的摆设。玲珑三岁那年，跌跌撞撞想靠近他，奶声奶气地喊爹爹，

却被他身边的侍卫冷着脸拦住推倒在地。小小的她摔破了膝盖，哇哇大哭，而她的父亲，

连脚步都未曾停顿一下。我的心，在那时便裂开了一道深深的口子。但我不能倒下，

为了玲珑，我必须坚强。然而，命运的残酷并未就此罢休。半年前，

宫中举办了一场盛大的夜宴。因萧策军功卓著，特恩准家眷入宫同乐。

这本是轮不到我这个弃妇的，偏偏那日沈凝霜派人传话，说她身体不适，

让我带着玲珑去见识见识，免得失了侯府体面。我明知可能是陷阱，

但想着玲珑从未见过这般热闹，还是硬着头皮去了。宴席上，衣香鬓影，觥筹交错。

玲珑第一次见到如此繁华景象，又是好奇又是紧张，紧紧抓着我的手。席间，

七皇子一时兴起，拿出一个玲珑剔透的白玉麒麟把玩。那麒麟巧夺天工，在宫灯下流光溢彩。

玲珑看得目不转睛，不由自主地伸出小手想摸一摸。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麒麟的瞬间，

旁边一个身影猛地撞了过来！是玉珠！沈凝霜那个比她还骄纵的女儿！

玉珠不知怎么窜到了玲珑身边，狠狠一推！玲珑猝不及防，小小的身体向前扑去，

小手慌乱中碰到了案几边缘的麒麟。「哐当！」清脆的碎裂声，如同惊雷，

在喧闹的宴席上炸开！那价值连城的白玉麒麟，摔在地上，断成了两截！

整个大殿瞬间安静下来。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闯祸的玲珑身上。小小的她吓傻了，

小脸惨白，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，浑身都在发抖。「哇——！」

玉珠立刻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哭声，指着玲珑尖叫道：「是她！是她推我！

是她故意撞倒了麒麟！呜呜呜，爹爹，她欺负我！还弄坏了皇子的宝贝！」「你胡说！」

我急忙将玲珑护在身后，声音都在颤，「明明是你撞了玲珑！」「放肆！」

一声雷霆般的怒喝响起。萧策脸色铁青地大步走来，他看都没看玉珠，

冰冷如刀的目光直接刺向躲在后面的玲珑和我，「小小年纪，心肠如此歹毒！

竟敢在御前撒野，还损坏御赐之物！来人！」「侯爷！不是玲珑！是玉珠她……」「闭嘴！」

萧策厉声打断我，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厌弃，「沈清漪，看看你教出来的好女儿！跟你一样，

上不得台面的东西！」他不分青红皂白，一把揪起还在发抖的玲珑，

像拎一件破布般将她拖出了大殿。任凭我如何哭喊哀求，如何解释，他都置若罔闻。那夜，

他将玲珑丢在了冰冷刺骨、尚未开春的祠堂青砖地上。祠堂厚重的门被无情关上，

隔绝了外面的一切。里面没有炭火，没有光亮，只有无尽的黑暗和刺骨的寒意。「跪着反省！

什么时候明白尊卑有别，什么时候起来！」他那冷酷的命令，从门外传来，

每一个字都像冰锥，狠狠扎进我的心脏。我的玲珑，她才五岁啊！她哪里懂得什么尊卑？

她只是好奇，只是被人推了一把！那一夜，寒风格外凛冽，如同鬼哭狼嚎。

我跪在祠堂外冰冷的石阶上，一遍遍磕头哀求：「侯爷！求您开恩！玲珑才五岁！

她会冻死的！求您开开门！求您了！」额头磕破了，鲜血混着冰冷的雨水流下脸颊，

声音哭到嘶哑，回应我的只有祠堂内门缝里沈凝霜那若有似无的、带着得意与嘲弄的低笑声，

以及萧策偶尔不耐烦的呵斥：「让她跪！死不了！冻一冻倒清醒！庶出就该有庶出的本分，

莫学她那不知廉耻的生母，只会用些下作手段装可怜！」心如刀绞，万箭穿心！

我的女儿在里面受苦，而她的父亲，却在温柔小意地安慰着那个陷害她的人！天快亮时，

祠堂的门终于打开了一条缝。守祠堂的哑巴老仆，趁着守卫换班的间隙，偷偷向我招手。

我连滚带爬地冲进去。祠堂里阴冷得像冰窖，我的玲珑蜷缩在冰冷的地上，

小小的身体缩成一团，脸色青紫，浑身滚烫得像烙铁，牙齿咯咯作响，

连哭声都微弱得如同小猫呜咽。「玲珑！我的孩子！」我扑过去将她紧紧抱在怀里，

那滚烫的温度灼烧着我的皮肤，更灼烧着我的心！我的眼泪瞬间决堤，止不住地往下掉。

我脱下外衣裹紧她，抱着她跌跌撞撞地跑回偏院。求萧策？不可能！

他正陪着沈凝霜母女用早膳，怎会理会玲珑的死活？求沈家？嫡母李氏只会骂我是赔钱货，

给府里惹祸。我翻出最后一点体己银子，那是我娘留给我的唯一一支银簪换来的，塞给绿枝，

让她赶紧乔装出府，去寻京城里最便宜、但也或许有几分真本事的郎中。郎中来了，

看了看玲珑的情况，连连摇头：「寒气入骨，高烧不退，伤及根本了！

只能开些退热的土方子试试，能不能熬过去，看天命吧……」一碗苦涩的土汤药灌下去，

玲珑的高热终于退了些，但整个人却像被抽走了精气神，小脸瘦得脱了形，终日咳嗽不止，

小小的身体虚弱得连坐起来都费力。元气大伤，根基已毁。03玲珑的病，

像一块沉重的巨石，压得我喘不过气。昂贵的药材像无底洞，我那点微薄的份例和积攒，

杯水车薪。我低声下气地去求管家，却只换来一顿奚落。我厚着脸皮回娘家求告，

嫡母李氏坐在上首，慢条斯理地拨弄着茶盏，眼皮都没抬一下：「哟，这不是我们侯夫人吗？

怎么有空回这破落户来？你那宝贝疙瘩不是冲撞了贵人吗？没被侯爷打死算她命大！

还想银子？没有！沈家的银子也不是大风刮来的，填你这赔钱货的无底洞？做梦！」

我被毫不留情地撵出了沈府大门，身后是阖府下人毫不掩饰的嘲笑声。为了玲珑的药钱，

我当掉了身上最后一件值钱的东西，我生母留给我的一枚成色极普通的玉戒。

握着那点可怜的银钱，我失魂落魄地跑回侯府偏院，心里盘算着这点钱够抓几副药。

推开那扇破旧的院门，绿枝红肿着眼睛迎上来，声音哽咽：「**……小**她……」

一股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我！我冲进屋里，只见玲珑小小的身体静静地躺在冰冷的土炕上，

小脸惨白，双目紧闭，嘴唇泛着青紫，早已没了气息！她的小手里，

还紧紧攥着我临走前塞给她的、一个用枯草编成的、染着油渍的小鸭子，

那是她唯一也是最喜欢的玩具。「玲珑——！」一声凄厉绝望的悲鸣从我喉咙里迸发出来，

我扑到炕边，颤抖着伸出手去探她的鼻息。冰凉！没有一丝气息！我的天，塌了！

世界瞬间陷入一片死寂的黑暗。我紧紧抱着女儿已经僵硬冰冷的小身体，

感受着她身上最后一丝温度也在我怀里流逝。她的身体那么小，那么轻，像一片羽毛，

随时会被风吹走。她到死，都在渴望着被我这个没用的娘亲抱着，

寻求一点温暖……巨大的悲痛如同海啸般将我淹没，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，

痛得无法呼吸。眼泪早已流干，只剩下无尽的空洞和麻木。绿枝的哭声在我耳边变得遥远，

世界仿佛只剩下我和怀中这具小小的、冰冷的身体。

…娘亲的玲珑……娘亲对不起你……娘亲没能保护好你……04我像个被抽空了灵魂的躯壳，

强撑着最后一丝力气，在京兆府冰冷的义庄里，领回了属于玲珑那小小的、薄薄的棺木。

我拒绝了任何人帮忙，一个人，用颤抖的双手，一点一点，

亲手捡拾起女儿留在这人世间最后的一点痕迹，那点细密洁白的骨灰。

我将它们小心翼翼地、无比珍重地装进一个素净的青瓷坛子里，

仿佛在安放世间最珍贵的瑰宝。坛口封好，我找出一根细长的红绳，将那个小小的，

玲珑生前视若珍宝的平安符，牢牢系在坛颈上。那是她生病时，我在城外破庙里替她求来的，

她一直贴身戴着，相信它能带来平安。如今，就让它陪着她吧。这个冰冷的青瓷坛，

成了我仅有的寄托和依靠，仿佛抱着它，就还能感受到玲珑残留的一丝气息。今日，

侍郎府张灯结彩，锣鼓喧天。为庆祝我那福泽深厚的嫡姐沈凝霜病愈归京，大摆筵席。

府邸里花团锦簇，宾客如云，丝竹管弦之声不绝于耳。人人脸上都堆着虚伪的笑容，

争相夸赞着沈凝霜得遇良缘、生女有福，言谈间尽是溢美之词。我抱着那冰冷的骨灰坛，

像个游荡的幽灵，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这喧闹得刺耳的厅堂。温暖的炭火，精致的食物，

宾客的谈笑，这一切都与我格格不入。我只觉得冷，刺骨的冷。沈凝霜一眼就看到了我，

或者说，看到了我怀中的坛子。她眼中闪过一丝刻毒的快意和得逞的得意，

随即脸上堆起虚伪的关切，故意拔高了声音，用能让全场都听到的语调说道：「哎呀，

清漪妹妹！你这抱着个坛子做什么？今日是姐姐我的好日子，满堂贵客，

你抱着这么个腌臜晦气的东西进来，成何体统？还不快拿出去！」她的声音尖锐，

扎得我耳膜生疼。满堂宾客的目光瞬间聚焦在我身上，带着探究、好奇、鄙夷，

像无数根芒刺扎在我背上。我的嫡母，侍郎夫人李氏，坐在上首，眉头紧锁，

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嫌恶，仿佛我是什么肮脏的秽物。她刻薄的声音响起，