窒息。
滚烫的叫好和觥筹交错声浪像被一只巨手掐断了喉咙。郑茗只觉得后颈汗毛倒竖,浑身血液都冻成了冰坨子,黏糊糊地堵在嗓子眼,每一次试图吸气都像在撕扯浸湿的棉絮。耳朵里只剩自己心脏狂砸胸腔的闷响,还有……烛火哔剥炸开的声音,在死寂里被放大成惊雷——要命!那句话,那句带着悲愤的《密州出猎》,怎么会从她嘴里溜出来?!
“砰!”
清脆碎裂声炸开!郑茗惊得猛一缩头。台下,苏明远指尖捏着的白玉酒杯竟生生裂开细纹,澄澈的酒液蜿蜒爬过他修长的手指,滴落在青砖上,像绝望的血。可他根本没看酒杯!那双总是疏离淡漠的眼,此刻像被投进熔炉的寒铁,爆发出骇人的精光,直勾勾焊死在郑茗脸上!郑茗清晰地看到他胸腔在青衫下剧烈地起伏了一下——完了!真把天捅破了!
那词句的力量太凶悍,连郑茗自己吟出时都被那苍茫壮阔慑得心魂激荡,更何况是原创者?她甚至能“听”到——一股滚烫的气息猛地从苏明远那边喷薄而出,带着焚尽伪装的灼热,瞬间烤焦了她周围的空气!一个荒诞绝伦又令人头皮炸裂的念头狠狠凿穿郑茗的脑子:苏明远那句失魂般的低喃——“竟似我自己心底未成形的声音”?是了!除了他自己提前感应到“本命词”的力量,还有什么能解释?!
恐慌像冰冷的酸液灌满全身!她猛地抬手——指甲狠狠抠进脸颊的皮肉里!尖锐的疼痛让她差点尖叫,却也硬生生拉回一丝飘散的理智——捂嘴!必须把那个该死的“证据”按回去!不能让他听到下半阙!
指甲缝里的皮肉**辣地疼。苏明远的目光沉甸甸地压过来,不再是看拍卖品,而是在看……看一个诡异的秘匣!那眼神带着穿透皮骨的审视和一种让她汗毛倒竖的贪婪求知欲!他在等!像猎豹等着羚羊跳起!这个认知让她膝盖发软,几乎要瘫下去。
“后……后面?”冰冷的声音贴着耳朵响起,近在咫尺!郑茗惊得向后猛撞,脊骨狠狠砸在背后冰凉的雕花柱棱上,激得她一个哆嗦——苏明远竟不知何时逼到了台下!他眼睛里的篝火快烧到她眉毛了:“此句奇崛!后面呢?!接着念!”
哗——
冰层终于被轰然炸开!无数道粘腻的视线瞬间爬满了郑茗全身,像无数只冰冷的蜈蚣在她皮肤上乱钻。嫉妒、戏谑、恶意……凝成实质的污泥,死死糊住了她的口鼻!
不行!绝不能交代!“忘……忘了!”郑茗猛地松开捂嘴的手,带着哭腔的嘶喊破了音,感觉嘴角都在抽搐。她使劲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,眼神疯狂地乱瞟,就是不敢看那双快要吃人的眸子,“大人息怒!我…我是吓傻了!想起了…一幅梦里的画,胡…胡诌的!早…早就忘干净了!”她甚至下意识地抬手假装揉太阳穴,企图演得更像。
“梦中偶得?胡诌妄语?忘得精光?”苏明远的气息似乎滞了一下。郑茗几乎能“听见”空气中那根无形的弦“铮”地绷断的声音。太蠢了!这谎言连自己都不信!果然,一声带着浓痰的嗤笑从台下响起:“哈!”
郑茗绝望地闭了闭眼,感觉脸上红得快滴血——完了,要被拆穿了!但就在她以为下一瞬就会被拖下去审问时……
苏明远眼中那股恐怖的灼热,如同退潮般瞬间消散下去,换上了一层更深、更冷的,如精铁打磨的锐芒。他紧盯着她快烧起来的脸颊,那目光像手术刀刮骨。“梦中……偶得?”他又低声咀嚼了一遍这个词,嘴角竟极其诡异地,极其缓慢地,向上提起了一个微小、冰冷、毫无笑意的弧度。这笑容比愤怒更让她毛骨悚然!难道这荒诞借口……他反而信了?!
“呵!”一声尖锐的冷哼打断了死寂,像把冰锥子扎过来。“原来是梦话!苏翰林不嫌晦气,陈某不才,六百两!买柳莺儿姑娘今日作伴,听听这‘新鲜’的梦!”是那个被抢了风头的陈富商。
“张衙内八百两!”另一个油滑的声音响起,“莺儿姑娘再多梦两曲,今晚衙内让你梦个够!嘿嘿嘿……”猥琐的腔调激起一片低沉的哄笑。
冰冷的数字重新变回绞索勒紧了脖颈!郑茗背后那只老鸨灼热贪婪的视线快要把她的衣服烫出洞来!要被卖了!像块肉一样!绝望的漆黑开始吞噬视野。
就在那猥琐的笑声刚落,张衙内油腻的手几乎要招过去时——
啪嗒。
一声轻微到几乎不可闻的脆响,打断了所有人的狂想。一张薄薄的纸片,仿佛带着千钧之重,被一只骨节分明、属于苏翰林身后不起眼青衣仆人的手,轻飘飘地按在了描金方案上。纸张压下时,一丝新墨独有的、带着钱庄朱印味的冷冽气息,精准无误地钻进了郑茗的鼻孔。
刹那间,时间冻结了。
所有人的眼球齐刷刷地钉死在那张纸上——“永隆通宝庄”“壹仟两整”。
陈富商的下巴掉到了地上。张衙内摇着的纯金折扇“当啷”砸脚面都没感觉。老鸨凸出的眼珠死死黏在纸片上,郑茗甚至听到了她喉咙里巨大的一声“咕咚”——咽口水!
一千两!买断!空气被彻底抽空!比之前更要死寂千倍!针掉下来估计能砸出陨石坑!
没等这恐怖的天文数字带来的震撼消化半分,郑茗的眼角余光捕捉到了苏明远的动作。他那身青衫衣袂微微一荡,带着雪松般冰冷的气息,无声地再次立定在她面前,只有三步之遥。距离近得郑茗能看清他眼角一丝极淡的纹路。
他抬起了手。
郑茗下意识地屏住呼吸,后背紧紧抵住那冰凉刺骨的木柱,几乎要嵌进去——他要干什么?掐死自己吗?还是要…逼供?!
那只骨节分明的手,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,隔空指向了她的心口。没有碰到衣角,却感觉心尖猛地一缩,像被无形的钢针刺中!
“你方才说……”苏明远的声音低沉平缓,毫无波澜,却像冰冷的铡刀架在颈项,“那是你的梦中所得?”
他停顿了一息,郑茗清晰地看到他那冰冷的唇角向上拉开的幅度变深了——那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微笑,却足以让她灵魂冻僵!
“……那么,很好。”他的声音穿透死寂,每一个字都敲打在她最脆弱的神经末梢,带着彻底的、不容反抗的宣告:
“从此刻起……”
“你的梦……归我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