十月的雨已经连续下了三天。马迪撑着一把印着消防徽章的伞，踩着积水走向陈斌家公寓楼。这把伞是父亲从乌鲁木齐寄来的，伞骨特别结实，能在八级风里不翻面。

电梯门刚打开，他就听见了沫离撕心裂肺的哭声。那声音像一根细钢丝，穿透雨幕直扎耳膜。马迪加快脚步，在1502门口听见陈斌罕见的提高嗓门："我说了不是故意的！"

钥匙还插在门锁上没来得及拔——看来陈斌也刚回家不久。马迪推门进去，看见客厅地板上散落着彩纸、胶水和一堆亮晶晶的小贝壳。沫离跪坐在废墟中央，手里举着个压扁的纸板，哭得小脸通红。陈斌站在旁边，校服外套湿了半边，头发还在滴水，脸上的表情介于愤怒和愧疚之间。

"怎么回事？"马迪把伞搁在玄关，水珠顺着伞尖在地板上积成小洼。

陈斌像看到救星般转过头，耳尖红得能滴血："她那个该死的贝壳作业..."

"是海底世界！"沫离尖叫着纠正，举起变形的纸板，"我做了整整三天！老师说最好的要贴在教室墙上！"纸板上依稀能看出用贝壳拼出的鱼和珊瑚形状，但现在中间凹下去一大块，几个精致的海星贝壳已经碎了。

马迪蹲下身检查"灾情"，闻到陈斌身上淡淡的烟味——这家伙肯定又躲在楼道应急通道抽闷烟了。他抬头用眼神询问，陈斌烦躁地抓了抓头发："我回来放书包没注意地上有东西..."

"你从来都不看脚下！"沫离抓起一个碎贝壳扔向哥哥，贝壳在空中划出弧线，落在陈斌鞋尖前。小女孩的刘海被眼泪粘在额头上，睡衣袖口沾满亮片胶水。

马迪轻轻"啧"了一声，故意板起脸看向陈斌："这就是你不对了，妹妹的作业怎么能乱踩呢？"他偷偷冲陈斌眨了下左眼。

陈斌愣了两秒，随即会意地垂下肩膀："...我错了。"这三个字说得僵硬，但足够让沫离的哭声降低了一个八度。

马迪拿起变形的手工作业仔细端详："压得不严重，我们重新修一下就好。"他从茶几抽屉找出吹风机，对着凹陷处小心烘烤，"茉莉，去把备用的贝壳拿来好不好？"

沫离抽噎着跑进房间，马迪趁机用肩膀撞了下陈斌："去换件干衣服，你抖得跟落水狗似的。"

等陈斌再出来时，客厅已经变成临时手工坊。马迪把修复好的纸板铺在餐桌上，正教沫离用牙签蘸胶水粘贝壳碎片。阳光突然穿透云层照进来，给马迪的轮廓镀上金边，他手指灵活得像在表演魔术，把残缺的鱼尾重新拼出波浪形状。

"马迪哥哥好厉害，"沫离小声感叹，眼睛还肿着，但已经亮起星星，"比美术老师还厉害。"

陈斌站在走廊阴影里，手指无意识地抠着门框。他看见妹妹崇拜的眼神全程黏在马迪脸上，那种专注是他很久没见过的。胸口泛起陌生的酸涩，他转身去厨房倒了三杯橙汁，玻璃杯在托盘里碰撞出清脆声响。

"给。"他把杯子重重放在餐桌角落，橙汁晃出来几滴。沫离头也不抬地说了声谢谢，注意力全在马迪手里的镊子上——他正在修复最精细的珊瑚枝桠部分。

"哥哥你看！"沫离突然举起复原大半的作品，"马迪哥哥说修好后完全看不出坏过！"

陈斌盯着那些闪闪发亮的贝壳，想起上周沫离缠着他一起去捡贝壳的下午。当时他满脑子都是物理竞赛题，敷衍地往塑料袋里胡乱抓了一些就催着回家。而现在，那些被他忽视的贝壳在马迪手里变成了艺术品。

"嗯，很棒。"他干巴巴地回答，伸手想摸妹妹的头，沫离却本能地往马迪那边靠了靠。陈斌的手僵在半空，最终转而去拿自己那杯橙汁。

马迪敏锐地注意到这个细节。他故意打了个哈欠："茉莉，其实你哥手工比我强多了。上次他帮我修的航模，连老师都看不出摔过。"

"真的？"沫离怀疑地看向陈斌。

"他骗你的。"陈斌闷声说，却看见马迪在沫离背后拼命使眼色，"不过...我确实会一点模型修复。"

马迪立刻站起来："正好我要去趟超市，你们俩搞定剩下的部分？"不等回答，他已经抓起外套走向玄关，临走前偷偷对陈斌做了个加油的手势。

门关上的声音让客厅突然安静。沫离低头摆弄贝壳，睫毛在脸上投下细小的阴影。陈斌清了清嗓子，小心翼翼坐到马迪刚才的位置上。

"那个..."他指着珊瑚丛，"这里如果用更小的贝壳填充会更有层次感。"声音比平时柔和许多。

沫离迟疑地递给他镊子。陈斌接过工具时，发现妹妹指尖有胶水凝固的痕迹——这双手工作业显然花了很大功夫。他想起前天晚上回来时，看见沫离趴在餐桌上睡着的场景，当时还以为她只是贪玩不肯上床。

"我确实没注意看地上。"陈斌轻声说，用镊子夹起一个米粒大的贝壳，"以后你的东西，我都会小心避开。"

沫离抬起湿漉漉的眼睛："可是...你说'该死的贝壳作业'。"

陈斌耳根发烫："那是气话。"他笨拙地模仿马迪的手法修复一处破损，"就像你上次说'最讨厌哥哥了'，但第二天还是给我留了蛋糕。"

小女孩的嘴角微微上扬。她凑近看陈斌操作，发丝间飘来草莓洗发水的味道。当陈斌成功复原最难的部分时，她忍不住小声欢呼："哥哥真的会修！"

超市里，马迪慢悠悠地逛着零食区。他往篮子里扔了两包沫离喜欢的巧克力饼干，又拿了陈斌常喝的乌龙茶。在生鲜区犹豫要不要买条鱼晚上煮时，手机震了一下。

陈斌发来照片：修复完成的手工作业在窗台前闪闪发光，沫离比着V字手笑得见牙不见眼。紧接着又一条文字信息：【她说要等你回来才吃点心】

马迪笑着摇头，转去冰柜拿了盒香草冰淇淋。结账时雨已经停了，阳光把积水照得亮晶晶的。

回到1502门口，他故意把塑料袋弄得哗啦响。门立刻开了条缝，沫离的小脸挤出来："马迪哥哥！我和哥哥把贝壳全修好了！"

餐桌上，手工作业焕然一新。马迪夸张地赞叹："这比原来还精致！一定是你哥哥加了什么魔法。"他朝陈斌挤眼睛，后者正假装专注地整理胶水瓶，但嘴角已经松动了。

沫离迫不及待地展示改进之处："哥哥说这里加些荧光粉会更像海底阳光！"她指着珊瑚丛中闪烁的亮点，"我们还多做了只小海马！"

"天才创意！"马迪掏出冰淇淋，"这个该奖励给谁呢？"

"哥哥！"沫离脱口而出，随即又红着脸补充，"...和马迪哥哥。"

陈斌终于笑出来，伸手揉了揉妹妹的头发，这次沫离没有躲开。马迪分冰淇淋时，"不小心"把最大的一份给了陈斌："技术骨干得多吃点。"

午后阳光斜斜地照进客厅，三颗脑袋凑在一起看沫离的作业评分表。马迪注意到陈斌的动作变得自然多了，偶尔还会主动指出几处可以加分的地方。当沫离跑去房间拿彩笔时，陈斌突然低声说："谢了。"

马迪摆摆手："客气啥啊，都是兄弟。"

"你不觉得茉莉很崇拜你么？"陈斌盯着自己粗糙的手指，"她看你的时候...好像你什么都能解决。"

马迪愣了一下，随即失笑："拜托，她崇拜的是你好吗？今早还跟我说'我哥物理全校第一'。"他故意学沫离的娃娃音。

陈斌耳尖又红了，但这次是因为别的情绪。沫离抱着彩笔跑回来，兴高采烈地宣布要再做一个缩小版送给马迪。两个男孩同时伸手去接掉落的彩笔，脑袋撞在一起，疼得龇牙咧嘴。

"笨蛋哥哥们！"沫离咯咯笑起来，阳光在她发梢跳跃。马迪揉着额角看向陈斌，发现对方也在笑，那笑容让他想起乌鲁木齐雪后初晴的天空。

窗台上，修复好的贝壳画反射着细碎光芒。马迪突然觉得，有些裂痕修复后反而会变得更坚固，就像海边的贝壳，经历海浪冲刷后才会呈现最美丽的珍珠光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