元宵佳节，我身着华衣，流转集市。

一俊美货郎乌发束冠，卖钗作诗凑赶考盘缠。

见他才情斐然又是同乡，我让丫鬟买了两只珠钗。

谁知次日，货郎开封击鼓鸣冤，说我杀他娘子并强他入府。

还拿出我贴身衣物为证。

我百口莫辩被压上了大堂，爹爹为救我散尽家财，娘亲为我撞碑明志。

我从镇上富商女，世子未婚妻，被人**街头，成了百花楼的一员。

再睁眼，回到了我去集市的当天。

这次，我不上前，他竟挑着货担朝我走来！

1

「货郎一支玲珑簪，要与姑娘解烦忧。」

「今日有缘来相遇，小生用钗换银缠。」

听着这熟悉的卖钗吆喝声，我一时间有些恍惚，眼前集市繁华，人头涌动，让我一时没反应过来。

元宵集市上热闹非凡，长街尽头处，一男子白衣胜雪，乌发束冠，声若金玉相击，引得一众女娘侧目。

他手持各类花簪，每捻一支便是一句佳句出世。

街灯如昼，一顶青素软巾微微垂下，随性又洒脱地撩拨着少女的情愫，远远望去，格外瞩目。

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直立的双腿，晃了晃袖口处的金玉，再次看向四周。

错愕非凡。

「女公子，今日所带共计十两。」

身旁侍女捧着钱袋，向我身前推了几分。

我顺手接过钱袋，磨搓着上边的锦绣，掂量着这十两银钱。

此刻渐渐意识到，我重生了。

回到了上一世命运的转折点，一切悲剧开始的那天。

那日，我被才子惊艳，感叹他才情斐然，得知他赶考缺盘缠，便将所带银两悉数赠与了他。

以便这样的能人不被埋没，也为清水乡多个好官。

在顾玉郎提出日后衣锦还乡报恩之时，我只是淡然回复：「一点心意不必介怀，还望郎君高中，以报乡恩。」

我深知学子寒窗不易，功名抱负乃是他们毕生所求，若非女子之身，我也定要争一番的。

顾玉郎递给我两只朱钗，含泪感激下朝我作揖：「玉郎多谢五娘解囊，日后定不负五娘之愿。」

当晚归家，我将集市之事告知出海归来的父亲。

父亲十分高兴，他平生最敬佩读书之人。

「学子苦读不易，可别因银钱之事埋没，五娘之举乃是仁义。」

我们一家都因帮他而高兴，却不料竟是豺狼入家，农夫救蛇。

次日，侯府派人上门定亲。

顾玉郎白衣褴褛，乌发凌乱地背着一具女尸在我家门口哭嚷。

他一改昨日感激，当着侯府与众百姓面瞠目指证我。

说他家道中落，靠着娘子摆摊卖豆脯进了书院，昨日长街卖钗贴补家用之时，我对其心生爱慕，打着买钗名义邀他入府为我作春宫图。

后他不从，便派小厮将其娘子**，生生将他娘子逼得上了吊。

顾玉郎悲痛愤恨，一双黑眸淬了毒般凝着我，中间多次要朝我扑来，被小厮拦下。

他指着我家门匾大骂：「无良商贾，仗着有钱为所欲为，实乃国之祸害！乡之蛀虫！」

从小深居后院的我，哪里见过这般场面？

愣怔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解释：「我只给你十两银钱赶考，何时要你入府为我作画？」

谁料，他更加愤恨，一把掀开了女尸草席。

「我顾玉郎虽穷子，可却也读尽圣贤书，深知礼义廉耻！若非逼迫至极，我又哪敢来这一地富商，侯府亲家之门喊冤？」

说罢，将昨日的十两钱袋扔到众人面前，抱着妻子仰天大哮：「我以我一世功名换我娘子沉冤得雪，还望老天开眼，让贼人偿命！」

提亲的侯府众人见状立马归程，独留我一家站在了风口。

来往的百姓被感动地声泪俱下，瞬间拿起菜叶对着我，骂**菅人命，要拉我去见官。

我没想事情会这样，更没想到全家会因我受牵连。

父亲被传私下倒卖盐巴，还与匈奴勾结，早成了敌国的探子。

谣言愈传愈烈，一时间，欺凌百姓之愤，家国通敌之恨，彻底将我一家按在了不忠不义上。

衙门查封了所有铺面渔船，数十封满金信件横空出世，坐实了我商家通敌卖国。

届时，商家男丁一律处死，女眷则是流放，我因姿色出众被充作官妓，在去百花楼的路上当街被**。

多年后，我拿着百花楼存的银钱逃了出来，辗转多地，找到了顾玉郎。

他早已富贾当地，华衣在身，美眷在侧。

我一如他当日在府前般愤恨，吃人双眸怒视他：「你我萍水相逢，我舍你银两，你当何害我？害我商家？」

顾玉郎搂着美妾，满脸讥笑地吩咐小厮将我压上前，拿着脚戳着我脸。

「你商家富甲一方，树敌无数，我不过为民**罢了。」

「再说，谁让你拿钱辱我，十两银钱，也拿得出手？真当我顾玉郎是乞丐叫花呢！」

我在地上不断挣扎，顾玉郎脚下发力，我整张脸被他踩进了泥里。

我拼命仰起头质问，到底是谁要置我商家于死地？

却被顾玉郎的小厮拖到了巷尾胡同，只记得当时衣服件件剥落，天旋地转之时，我只一句：「是谁？到底是谁？」

而后，我彻底回荡于了天地。

再醒来，回到了集市和顾玉郎相遇的当天，看着卖钗的他，我转身离开。

谁料他并不打算让我走，挑着货担朝我走来。

「女公子留步！」

2

顾玉郎挑着货担紧走了两步到我面前，拨开额前束带露出俊美面庞，一双黑眸饱含俊逸。

「女公子华服艳目，加上这罗玉朱钗，定是绝美！」

我如临大敌般后退几步，拧眉瞪着他。

「你这货郎好生霸道，为卖朱钗不惜拦人去路！」

我声音之大引得在场行人商贩纷纷侧目，一时间，顾玉郎举着朱钗的手顿在了半空，瞠目看着我。

身旁小厮见状立马挡在我身前，魁梧壮汉将他吓得直咽口水。

顾玉郎见状立马换了姿态，声音软和道：「小生只是见此朱钗实配姑娘华服，为美物寻主心切，这才一时失态，还望姑娘见谅！」

金玉声线配着绝美面容，给他上了一层天然保护。

「货郎热情过盛，倒是惊扰了笼中之雀。」

一男子见状打趣，引得众人全倒戈给了这俊美货郎，将我视作没见过世面的后宅之雀。

我嫌恶地看向长街来人，又将目光对准了顾玉郎。

「不管你什么美物，拿得远些！」

说罢，我带着小厮丫鬟扬长而去，不给其纠缠的机会。

边走边抱怨：「**儿郎，仗着面容生赚女娘银钱，下等朱钗也能卖出高价！好大一张脸！」

这话我说了一路，加之丫鬟小厮附和，不少人都听了进去。

为了以绝后患，我特意抄了近路回家。

父亲正拿着西域的新奇物件给母亲把玩，讲述着他与各地商人的趣事。

我自幼父亲便下海经商，起初只是一个船工，而后慢慢挣下了这份家业，成了当地有名的商户。

朝政稳定，百姓安居，商人手中的银钱让那些达官贵族主动结亲，便有了我和侯府世子的姻缘。

可却没想到这一切被半路杀出来的顾玉郎夺了先。

辛苦他为我筹谋一世，却引得家败人亡。

大厅的两人注意到门边红了眼眶的我，放下手中物件朝我走来。

「我的五娘，可是在外受了委屈？」

我用袖口拭去眼泪，紧握着父母的手，宽慰道：「五娘无事，只是许久未见一家团圆，欢喜过甚。」

父亲宠溺摸着我的头，打趣道：「马上就要结亲的大姑娘，还是改不了爱哭的孩子性儿。」

母亲笑着将我搂至怀中：「五娘是我一辈子的乖孩儿。」

在这个一夫多妻的时代，富贾一方的父亲只母亲一人，只我一个女儿。

那些话本里的爱情故事不及他们半分。

原本这一切是可以继续下去的，可就是因我一时心软，染上那么一个**，不仅害了自己，还连累了全家。

这一世，我绝不再会心软！

但哪怕我已经那么躲，他顾玉郎还是不放过我。

翌日，侯府管家领着媒人，抬着几十箱聘礼上门提亲。

好巧不巧的是，顾玉郎又同上一世般，拖着他娘子的尸体，迎着人群跟着上门。

「商五娘！你还我娘子命来！」

3

顾玉郎声如洪钟，悲中带怨，仿若含了天大冤屈。

昨夜那身白衣布满泥泞，头发凌乱，整个人像是蒙了大难般死里逃生。

侯府提亲阵仗之大，引得百姓纷纷追随。

见此阵仗，一时都忘了来意。

我见他如狗屁膏药般阴魂不散，咬紧了后槽牙，正要吩咐小厮将其乱棍撵走之时，忽而清醒了。

若我真动用小厮将其撵走，岂不正坐实了我的罪名？

更何况，我倒是要看看没了上一世我买他的朱钗和银钱，他要如何攀诬我？

「这位公子，刚才喊得可是商家**，商五娘？」

侯府管家上前询问，余光颇有意味地在我身上打量。

我爹上前：「这位公子许是认错人了，我家五娘常年在家，怎能结识你家娘子。」

顾玉郎扯下肩上麻绳，鼓了大劲儿推向我爹，怒发冲冠道：

「无良商痞！纵容女儿杀妻夺夫！」

说罢，一把掀开地上盖着的草席，吓得众人惊呼。

女尸只几片薄布附身，露出皮肤遍布鞭痕，面容因上吊变得青红吐舌，死状惨烈。

围观的众人见状纷纷捂脸，倒吸了好几口凉气。

「各位父老乡亲，我顾玉郎乃一介贫苦书生，十岁中秀，后家道中落，靠着发妻卖豆脯读书。」

听到顾玉郎自报门户，不少人向他投去同情目光。

寒窗十年，中则状元及第，败则范进等傍。

「我夫妇二人伉俪情深，为凑初春进京盘缠，我们结伴去长街卖钗，却不料遇上此等女霸王！」

顾玉郎越说越是愤恨，戳着我的手止不住的颤抖。

不知真相的人听着忍不住掩面，跟着他快要哭了出来。

「卖钗之时，她让我为她作诗，后又拿出银钱说要我入府为她作春宫图，我以已有家室为由拒绝，她恼愤离场。」

「却不料……却不料我与娘子回家途中，遇其小厮逼至胡同，当着我面，生生……生生将我娘子**于街头。」

说着，还故意将女尸身下所剩不多的衣料拨开，露出那一道道痕迹。

「娘子不堪受辱，当夜便于家中自尽！」

顾玉郎一副痛失爱妻模样，抱着女尸声嘶力竭地哀嚎，句句直达心底，好似南街戏曲班子。

「怪为夫我无权无势，护不了你！你因我枉死，若今日要不回公道，我便到九泉之下同你请罪！」

顾玉郎说得万分凄苦，加上他自带破碎的面容，和那具凄惨的女尸，在场众人全都攥着拳头要为他伸张正义。

侯府管家一改刚才欢喜，蹙着眉头将目光移向我。

而后又定格到顾玉郎和女尸身上，思考了好一会儿道：「商家**，可有辩解？」

听到这话，地上的顾玉郎像是踩了尾巴的猫，破音大叫。

「都知商家与侯府结亲，莫不是侯府要包庇！」

侯府众人脸色大变，谁人不知安阳侯最厌包庇，是个出了名的刚正。

顾玉郎明晃晃地将罪名扣在我头上，我自然不能再当局外人看戏。

我安抚好早已慌乱的母亲，眼神陌然地走向顾玉郎。

「我与你素不相识，你因何要将这杀人罪名扣我头上？」

顾玉郎见我站了出来，眼底的悲愤化作了得意后转瞬即逝。

「商五娘！你还真是翻脸不认人啊！」

说罢，他迫不及待放下怀里女尸，起身与我对峙。

我下意识后退几步，生怕和他沾上。

「我商五娘从未见过你，更未见过你娘子！」

顾玉郎见我不认，嘴角噙笑，满是嘲讽道：「商五娘，你还真是商人本性！重利轻情，昨夜还写诗诉说对我爱慕，今日倒连我是谁都不认！」

说着，顾玉郎从腰间扯出一块儿白绸梨花肚兜：「你不认识我不要紧，可还认得你给我的邀约？」

我看着本该出现在我闺房的肚兜出现在他手上，面上止不住的诧异。

4

前世，他拿着我的银钱，以此成了他的证据，现在，没了那些，他竟有了我的贴身衣物？

可那东西怎会在他手上？

没等我反应过来，围观的众人就炸了锅，女子贞洁为重的时候，这无疑是把我架在了火上烘烤。

一时间，众人皆以为我是有钱骄纵，行事浪荡的女子，和前世一般对我指点起来。

那时的我，哪里见过这场面？

面对众人鄙夷又嫌恶的眼神，连口大气都不敢出，更别提为自己伸冤辩解了。

最后被顾玉郎牵着鼻子带到了开封府，而后贼人趁着商家大乱，强塞赃物污蔑我家通敌。

现如今，这些眼神，算得了什么？

我朝着侯府管家走去，很是规矩地行礼，神色坦然：「管家大人，五娘的确不识这位公子和其娘子，但其一口咬定是我，想来定是有隐情，许是其背后之人下了死手，逼得这穷苦书生走投无路。」

我这话刚说完，顾玉郎神色立马慌了，他没料到我会直接点出他背后有人。

顾玉郎及时打断：「你少诡辩攀诬，分明就是你商五娘所为！」

我泰然自若地转身看向人群，搜寻昨夜摆摊的商贩，自证道：

「这位公子说我昨夜带着小厮堵他回家之路，可昨夜我分明是绕着东街赏灯回了家，路上还采买了不少花灯首饰，不少货主皆可为我作证。」

昨夜我出手阔绰，途径人最多之地便要停下买个几件，为有个人证。

现今，几个摊主站出为我做证。

侯府众人听后脸色缓了几分，我再次看向侯府管家。

「安阳侯与商贾结亲乃是我朝先例，许是有人看不惯从中使绊，还望管家大人尽快将此事上报安阳侯，请他出面做主，以震那背后小人。」

这话一出，众人警铃大作。

这平民到商，商再到权贵，本就是一条荆棘，有人眼红也是常事。

我趁着众人犹豫之时开口：「我商家这些年月月施粥救济，奴仆更是优待，谁家有难处，商家哪次不是尽力而为，帮助乡里？」

这话一出，动摇的众人纷纷点头。

顾玉郎眼瞅着大局已去，但其依旧死性不改，扬着那白绸梨花肚兜朝我叫嚣。

但却再无人附和。

最后他瘫坐在地上无措地望着指点他的人群，彻底灭了火气。

本以为，今日之事能让他和他背后之人有所忌惮，却不料更加变本加厉。

事情一下又回到了前世的起点，我再次被推上了开封大堂。

次日，我正同闺中好友讨论头面样式时，开封捕快带刀冲进了后院。

为首捕快身形魁梧，落脚处砖石震颤，直至他将腰刀压在我后背上，我才缓过神。

「商五娘，有人状告你屠杀顾家夫妇二人，现知府大人叫带你去开封府问话！」

我挣扎着反抗，可闺中女娘哪有这魁梧捕快力气大？

昨日分明已将事情说清，顾玉郎也狼狈离场，为何今日又来，还是捕快直接抓人，不对，这不对！

「大胆！还不将人松开！」

不等我开口，正在前厅商讨婚事的众人全赶了过来，昨日的侯府管家急匆匆上前。

「你们是开封府当差的？可有逮捕令？竟敢这样对我们侯府世子妃？」

侯府管家自带气场，神情严肃，蹙眉的弧度带着深深的质问。

「昨日那男子上门攀诬，我们早已当众人面说清，商家娘子同他并不相识，你们开封府不查清楚就擅自闯入后院，还将我们世子妃压在刀下，可把我们安阳侯府放在眼里？」

众捕快被管家一顿说教后，气场丝毫不弱，反将压在我背上的刀加重了几分。

压着我的捕快吩咐身后人拿出逮捕令，声线硬朗：「商五娘与两起人命有关！知府大人亲自下令抓她回府！」

众人看清逮捕令后脸色一怔，而后不可置信地看着捕快。

「这？怎么可能？」